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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伟雄先生的名片

视频:侯伟雄撰写《南洋家书》的故事

《南洋家书》前十集

第一集侨批姻缘

(背景音乐与文字:

“因送哥嫂,我来潮州;磨镜为生,却为五娘...”

————引自古典南音《陈三五娘》

三天之后下午,源叔满面光鲜,气度不凡地带着一路的风尘,回到了南安乡下。

上世纪初的闽南农村,低低的秀丽青山淌着绿水,曲线明净的水田倒映着几座大山。山谷之间,高高低低地满满的一片黑压压的黑瓦古屋。在一座座的大宅中间,有一栋威严、深沉的五进大厝,它的两旁又有两排长长的几十间护厝。大门口挂着红灯笼,贴着喜联,有几个草台班子正门外的大埕在化妆与排戏。耳边是《陈三五娘》、《狸猫换太子》,慢悠悠的古丝弦余音绕梁。

“嗨,陈三的,你的身段应该焦急些,哪有这般演戏?”班主指着那男的痛骂。

“老板莫气,且待小生细解说,只因那东家连日好客情,小生我难免欢愉又贪杯......”这陈三连说带唱,自我陶醉。

“为定亲我们才唱了三个晚上,今晚的大婚,我们可还要唱。明日为昌叔‘脱草鞋’还可以唱。好不容易来了个好地方遇到了好东家,你要是吃得太油,连拍胸舞都下不了场。”班主也一脸的无可奈何。

源叔在大门外“倒照”边的厢房坐定,桌子上摊开了一叠的信件与银元。许多乡亲围着他。屋里屋外不认识字的乡亲让他朗读南洋来的家书,有大喜者,是番边的亲人赚到大钱,手舞足蹈;有大悲者昏倒在地,几个人在劝导着;得到了平安家书者暗暗称庆,口中念念有词往外走。轮到了刘家,虽然亲戚没有寄钱,源叔说海外交代有重要侨批一封。

大户刘成全自己不在现场,旁边侍候的老妈子急忙将昌叔迎入“大夫第”的三落大厝,里头天井四边的过道排满了八仙桌,许多各地的客人在等待上酒菜。源叔他先进了“扛头”(厢房),再泡新茶。老妈子多问了几句,源叔笑吟吟地说:

“大姐何事如此繁忙?按信里的要求,你家刘昆耀马上要即日启程跟我下南洋做学徒了,陈月秀是我的亲外甥女,她得叫我姑丈哦。你可知否?”

“老爷遇到麻烦事,正在厅后训话...”

在后大厅里,几个刘家长辈正在训话。

排头的刘老大昆耀有十五岁左右,文弱清瘦,穿马褂长衣,显得规矩老实。其余六个小孩普通衣服,一字摆开,其中两个气喘嘘嘘地坐在地上。他们的年龄参差不齐,坐在地上的老七可能只有五岁。刘成全手执文明棍,站在清朝官服的祖先画像牌位前,他的脑后勺还悬着一条灰白色的小辫子。他每说一句话,小辫子就像马尾巴的节奏甩动。

“你们几个知道回来了就好!我们刘家已经三代单传,人丁不旺,你们父母写契,交代与我乃三生有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哦。今后你们老大、老二、老三过了南洋,或留在厦门做生意,家里的人数就更少了。你们的祖父在世有遗言,希望留下一人守家足矣。该儿子必须种好这几亩薄田,昼夜防范山那边的土匪。今天,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们刘家世代善良,耕读持家,勤奋经商,待你们视同己出,绝无拐卖人口之意。”

刘家长说得恳切,旁边的老头老太长辈们也不停地点头。

“今晚你们的老大成亲大礼,你们兄弟几个万万不敢再出丑了。”

“肚子饿了”

坐在地板上的小孩突然冒出一句。刘成全一愣,同时也瞥见了老妈子引进来的源叔,旋即请大家大厅就坐。

众人宾主坐定,源叔递过侨批,刘成全细心细心读罢,大喜过望,连声说道:

“太委屈你家外甥女了,犬子刚长大成人,文不成,武不就。承蒙源叔看得起,在下十分的荣幸啊!”

“倘若不嫌弃的话,我们今天就是亲家了。“源叔不卑不亢,却也满心的欢喜。

“我们是亲上加亲了。”刘成全满意的很。

外面的鞭炮声炸响。迎亲的队伍与送亲的队伍结合在一起,进来拜祖宗了。门口外的大埕上人们,全村老少都同时伸出竹筷,迫不及待地夹着大块的肉往嘴里送。他们兴奋滴大吃大喝。他们顾不得大厅才刚开始传来主事的诵读声:

“一拜天地......”

“二拜祖宗......”

村民们、族亲们猜拳行令、吆喝声此起彼伏,他们的喊叫声传得很远,很远,回荡在小山谷里。太阳在热闹中下了山,月亮又爬上了悄悄观望。这是一场通宵的美酒。

石埕边的舞台开始长期依依呀呀的古南音。

(画外音:老子曰,福,祸所依兮。表面很安静的山村,几百年来从来就不平静。破产的农民、外省来的乞丐、辛亥革命后失业的清军与革命军兵勇,他们白天在宗祠寺庙练武、喝酒、吃白饭,晚上就出动打家劫舍。为首的是个年轻人,人称小六指,他个头不高,瘦瘦的脸长着许多麻子。)

正当金沙村里的人们大吃大喝之时,附近山里一大伙涂黑脸、穿黑衣的汉子们紧张地赶往大夫第,跑在前头的两位带着加官面具,不小心给掉下来,原来他们就是从厦门一路盯梢回来的码头混混。

跑在最前头的土匪气喘嘘嘘,扛着碗口粗的竹篙,后面几十个人拿刀的拿刀,提枪的提枪,一个个很兴奋。

深夜,小小年纪的阿秀蒙着红布肚子坐在新娘房。这是大厅旁边的大房,属于长子。她听到公公还在和姑丈谈论新夫君坤耀,急忙扯下了红布,移步房门,拉开一条缝隙。

“阿哥,您尽管放心。刘家为藩国开荒垦地、流通商贸、甚至出生入死,驱逐红毛,赢得了独立战争。该国岂有为难之理?况且,现在刘起叔乃番国的大将军,权倾朝野......”

“打铁师傅刘起叔?”公公刘成全有点惊奇。

“阿哥须知,英雄不论出身。咱们的老祖宗三国刘备,他原来不也是卖草席、卖草鞋的布衣?你家尊在台湾抵御矮脚倭寇统治,搬家回唐山,指望发展老家经济,但大清政府非要他买山西票号的大夫官衔,才可以建大厝。害的他与这些腐败官僚应酬,又染上大烟,实在可悲。”

“亲家,坤耀这孩子踏实肯干,但没有什么实物经验。以后就全靠你栽培。倘若他学做人、做生意有错,该打、该骂,不要心疼。”公公再三拜托。

“现在宗族同乡会需要人去做学徒,搞水客侨批生意。我看坤耀聪明伶俐,学它八国语言准没有问题。当然,坤耀还得学着跟红毛番、西班牙人、当地土人、英国人、美国人打交道,将来番客的钱就靠他转回家来。至于倭寇,他们与我唐山南洋客,与我们刘陈两家世代有仇。”

土匪来到了刘家大厝的护院,两三个土匪将竹篙斜靠架在墙上,后面背大刀的土匪一阵助跑,踩着竹篙上了屋顶。也有手脚笨的踩不准摔了下来,手捂着裤兜痛得直叫妈。等到土匪们上了屋顶与墙头,小六指就大摇大摆往大门走。他要亲自去开个好价钱。

“老爷,郑小六指带了一伙乞丐来讨红包了!”佣人冲进大厅大叫。

两个大人起身,互相对视,刘成全吓得直发抖。但源叔面无惧色,与之一道移步大门外。

在石埕的正中,年青的小六指穿着黑色开襟服,扎着布腰带,腰上别着一把红穗带的杀猪尖刀,手里提着一把火铳,操着莆仙口音大声喝道:

“恭喜了,刘家长。如今的世道,没钱的怕有钱的,有钱的怕当官的,当官的怕土匪的,土匪的怕没钱的。我们天不怕,地不怕。就请水客源哥与你赏我们兄弟几个红包。”

源叔冷笑一声,摸了一下长衫里的驳壳枪。但是,抖抖嗦嗦的刘成全拦住了他,往后招了招手,佣人端出了一磁盘的银元。他颤声道:

“六指大王驾临,犬子有福。众位绿林好汉千万莫急,在下已经准备了点滴茶水费,万望诸君笑纳。”

小六指笑了笑,接过了茶盘道:

“太少了吧?贵府今日办喜事,又有南洋水客光临,该给个双份吧!”

源叔沉吟片刻,从口袋里又掏出了十个鹰洋。小六指大喜,又作谦虚状。他也挥手叫背后的刀客上前端走了银元。然后,他掏出了一张揭帖,上写“革命军公告”云云,转身也就走了。

源叔注意到两个厦门混混有点面熟。上前拉住一问,他们自爆家门是惠安,一个说回去厦门就开一个打金店,另一个说要培养孩子开飞机或开轮船。源叔听了他们的豪言壮语,微微一笑,再读了手中的揭帖,一时理解与反应不过来,不禁疑问且自言自语道:

“这些人也算是革命军?”

临走之前,众匪徒远处齐声唱喏:

“谢新郎新娘!谢南洋客及贵人赏封啦!”

小刘陈氏坐回黑色的雕花眠床,她幼稚的脸庞和眼神充满了遐想。

厅后门的被洁牙一声推开,新郎坤耀满身酒气,头发粘着稻草回来了。他吹灭了油灯,摸黑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地喘气。

阿月赶紧起身,她从头上取下一把梳子替小夫君梳理起来。

“娘子,父亲大人...要我们今夜...为刘家留下后代。”坤耀结结巴巴地说。

阿月默默地点点头,她插好木梳。一件一件地解开外衣,脱掉肚兜和内衣裤。坤耀醉眼朦胧,他看见透过高窗的月光照在她洁白的身子上,糊里糊涂又说:

“娘子,听说你读过师范学校?”

阿月娇声应道:

“那在乡下叫做高小,我读过莆田的护士学校呢,今冥该懂该做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坤耀喘气说:

“惭愧啊,我还没有读过外文,在山里只有读私塾,熟读《四书五经》而已,练了一手柳体字,平时已经能为邻里乡亲代笔了。还是我老爸启蒙的。但是,我看过牛栏内的阿黑与阿黄在田里是怎样办事,一切没有问题。”

“怎么不行?”阿月问。

“给土匪吓了。”坤耀哭声。

月光渐渐偏移,映照在闽南雕花眠床上,镶嵌着十八张图,木雕小人儿演练的三国故事。那也,那些小人儿见证了两个朦胧少男少女的恩爱,那是一场甜蜜而没有结果的“战斗”。

清晨,大厝前的石埕占满了族亲与乡亲。一辆木轮子的牛车与准备下南洋的坤耀与源叔诸人。众人垂泪,惜别依依。一会儿坤耀出来提着一口藤箱,老二背着褡裢跟在后面,老三抱着一捆衣服追出来:

“哥,你以后可一定记得回来,带我过番哦。”

老大点头无言。他的目光默默地最后看一眼这古厝、老父,还寻找昨夜的娇妻。在鞭炮声中,他看见父亲颤巍巍地出来了,他硬撑着伫立在大门旁,忍住泪花,他背后的门神挥舞大棒,十分恶煞。他向儿子挥了挥手。

老七冲了过来抱住坤耀的大腿却是喜气洋洋,他冲着人群喊:

“我哥要过番了,要做番客了!”

请来的师公(道士)也出场了。他们分开人群,站在牛车两旁。一脸表情的大师公口里念念有词:

“空空腔!日头出东方,扫尽瓦上霜;贵人前头引,前程发金光。”

“轰轰腔!此为贵人时,出门包平安;吾神靖南海,兄弟都安康。”

大师公开始作法,长袖飘飘,剑光闪闪,舞到之处,村民惊慌而敬畏。

源叔站着远远地看,不以为然,频频冷笑。他对身边的乡亲说:

“我们刀枪见多了。在安南我们和冯子才将军打败了法国人。在台湾刘家的黑旗军也杀过李鸿章狗儿子带来的日本兵。我前后几次带回的驳壳枪、牛腿枪千万要一定要收好,以后定有派用场啊。”

乡亲们连连点头。

牛车带着一伙下南洋的“新客”就要起驾了。突然,阿月从大厝里冲了出来,她双腿跪下在了刘家长面前,,她昂首望天,声嘶力竭哭道:

“父亲大人,我已经是坤耀的人。我要跟他一起走。我要送他到码头,到安海,到厦门港,去那实力坡...”

在阿月的哭声中,大门前三个乞丐脱去外衣,光着膀子跳起拍胸舞。几个小叔子也搅合进来。真假乞丐一起按节奏起舞。先跳《郑元和》,再唱《李亚仙》。他们结实的肌肉整齐划一响着快乐的声音。

“天啊!我要跟他过南洋......”

阿月再次哭嚎起来,她的哭声在山谷里回荡。

第二集爱情密码

(背景音乐:

“五娘听仔细,我本世家陈,因爱美娘子,屈做磨镜人...”

————引自草台班歌簿《陈三五娘》)

从山里通往山外的古驿道,一辆牛车载着姑丈、刘老大、老二一批小孩慢慢地走。后面跟着一辆骡马车,上面堆满杂物、行李与稻草。刚跳完拍胸舞的农民与下南洋的新客几个人,面无表情成了赶车的把式。来到一个三叉路口,他大声叫喊:

“头家,往哪继续赶路啊?”

“安海!”源叔高声应道。

“安海是什么所在啊?”一个女孩子尖叫着,她从骡马车的稻草堆里突然站了起来。原来阿月一直藏在里面跟上来。她稚气未脱的脸庞上还挂着泪珠。几个大人孩子又哭又笑。

“哇......”几个孩子齐声欢叫,源叔也跟着笑了。

“我们先到水头,再到晋江的安海。从那坐船可以去厦门,然后可以去香港。也可以直接下南洋,去实力坡。在那里就是花花世界了。”他转身安慰小刘陈:

“小丫头,免伤心。你哪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水就有咱唐山华侨。”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条河道口。

他们放眼望去,一片浩浩荡荡的芦苇连接着内河与大海。在这片绿色植物与海水之间,蜿蜒扭动着一条巨石跳架成的长长石桥,桥头立一石碑“天下无桥长此桥”。车上的人也下来,步行的也走到桥亭,他们要水喝。阿月与坤耀则手牵着手往水边的码头走。

“娘子,这就是老人经常讲的安海五里桥。”坤耀指着那石桥解释。

“阿哥,你以前来过这里吗?”阿月款款地问道,

坤耀微笑地摇了摇头。他们背后传来车把式的歌仔戏调:

“此镜可重圆,师傅心明亮,温软在青铜,映照那佳人。”

随他歌声,受惊的鹭鸟从芦苇里飞了出来,转而飞翔高远的天空。

“阿哥,你要能象那鸟儿,每年回家乡一趟,该多好。”

“姑丈要我去侨批局当学徒,顺这个工作方便,我每个月可以捎信回来。姑丈源叔还要我学习汤加落文、西班牙文、英文、日文。如果我用外文写信,娘子你可会读懂我的心意?”

“我有《唐诗三百首》,‘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不用读你的蝌蚪文字。”

车把式与老二也在远处慢慢地沿着河道散步,他们也聊得挺投机。

把式问:“你看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十八相送,可很妒忌大哥,对不?”

老二听了翻白眼。

把式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等到了厦门以后,我介绍一个日本婆给你做朋友,如何?”老二顿觉诧异,停住了手里抽打水草的鞭子。

“那日本婆与你一般的年纪,长得象绝代佳人。有说法是白泡泡,幼猫猫,十分的妖艳,还会唱歌仔戏。”

老二听得直傻笑。

小大人模样的坤耀郑重地说:“等我学会做生意,当了经理与襄理,我会回来看你。”

“什么是经理、襄理?”

“就是北方人的掌柜、老板。”

“是不是老板没关系。我听说番婆个个很漂亮,又会唱歌,又会跳舞。你千万不要被迷了。”阿月忍不住了眼泪想哭。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坤耀搂住了阿月的肩膀,阿月将其推开。

“等到海枯石烂,我也成了老太婆。”阿月喃喃自语。

“史记里说,孔子是他父母野合所生...”坤耀小声说。

“不行。你现在身子不好。我读过生理卫生,学过接生与护理。况且,我是一个人,不是动物哦。只要你以后千万记住,别给我生了一个番儿回来。。。”阿月猛然后退,一脸正经地交代了。

满载货物与客人的帆船在春天的微风细雨中慢慢行走,初次出远门的少男少女互相依偎地坐在甲板的小竹凳子。两岸尽是水墨画般的古厝和树木。黑色的屋顶瓦片渐渐淡化成涂红土黄的颜色。建筑的外观告诉客人,船接近同安、厦门。突然间,老鼠从船舱里窜了出来,唧唧逃走。里面传来源叔的咒骂声:

“屎你母!老鼠也想当土匪。你们想害我回去没有办法交代?”

坤耀与阿月进仓一看,姑丈的麻袋被老鼠咬了一个大洞,三、四个大、小粽子被散落在木板上,同时还有一本厚厚的《圣经》。源叔正在拣,小两口也上前帮忙。他们发现粽叶上竟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刘坤耀读出声来:

“阿臭吾儿:钱物收到,今阿母包五个肉粽祭祖,寄源叔水客与你,家里一切平安,望保重身体。南安黄陈氏托”

“忠汉夫君:钱物收到,老人孩子健康,无念。妇,水头阿叶托”

“马文章哥:钱物收到,家里平安。龙海黄陈氏念。”

旁边的阿月听着、听着忍不住流泪。细心的坤耀发现了什么,问道:

“姑丈,好像这些字都是一个人的笔迹?”

“是啊,全部是我代写。这些侨眷不识字,只能请我代劳。”源叔叹息回答。

“那本《圣经》又是什么用途?”坤耀接着问道。

“它是每天必读的福音书,也是侨批的暂用密码本。我手里一本,海外一本,两头可以随时查阅。现在九八行(进出口商)用的洪子辉明码容易被殖民地政府破译,我们只好使用它来代替。”源叔解释:“你们不懂,南洋水师被法国人能在马尾港消灭,就因为消息不灵,指挥官无主张;而北洋水师在甲午海战最后投降,因为他们与北京慈禧太后、李鸿章的所有电报早被日本人破译,所以只能步步挨打。”

古铜色的帆船靠近厦门港。

源叔领着众人来到金沙客栈,牌子却换了,上写大字“金沙栈汇兑信局”。客栈内与几天前的变化不大。门口的佣人用精明赞叹又同情的眼光,大量与欣赏了小刘陈氏。继而大声招呼:

“哪位少爷过番?快进,快进...”

待众人进了客房,佣人叹口气对门口的小贩吟诵:

“干那地、干那地,三年一张批。”

“随便讲!这是抿里拉的吕宋客和番客婶。”后进来的车把式面无表情地纠正。

源叔信步走进单身客房,打开窗户,放眼窗外正是鼓浪屿全景,许多西洋别墅插着外国的旗帜。他转身问职员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没有来接新客。

“老板有所不知。就在这几天,番仔街的日本银行又一次快要倒了,这回不是经理拐钱走路,是民愤啊,厦门所有的有钱人都去提款,日本银行滚支了!滚支了!”佣人进来时,幸灾乐祸地回答。

“活该啊!你们不要忘记,那是倭寇,也叫日本国。他们整个民族是有罪地。他们占了台湾,现在又想侵占我们的大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源叔越说越气。而少年夫妻则呆呆的,他们对历史了解有限。

“洋帮的水客冲在前头,宋帮的也去了。厦门的钱庄公会与银信公会的生意人都去了。”佣人又补充说道。

“明天坤耀跟我去办大字(护照),阿月跟伙计们去排队,继续滚支吧,让这些倭寇彻底倒店!”源叔大声地对孩子们发话。

“这家银行如果倒闭了,以后我们跟谁继续搞汇兑拆借呢?”客栈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的同行与新旧南洋客,其中一个回来的职员问.

“我们可以与中南银行往来,黄阿住是我们乡亲,还有华侨银行,中国银行等等。如今厦门银行多得很,而且中国银行很快就要到海外设分行与办事机构。这个小小的日本银行太不自量力了。在南洋做生意,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只能开一些妓寮卖皮肉。在大陆这里他们怎敢这么嚣张?”源叔坦然应对并且拿出办法,左右的人听了哈哈大笑。

夜色降临,屋子里的人们吃完饭,正在洗碗的老二瞥见车把式在门外招手,他放下手里的活往外走,却见满院子的花草洒满月光,清晖之下站着一位身着和服的小姑娘。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日语)

她柔柔的话音唤醒了看傻了的老二,但他什么也没有听懂。女孩子用漳州口音的闽南话又说了一遍,他这回听明白了却还是傻傻地笑。在院子的后面,车把式躲在门后,表情若有所思。

一会儿,两个少男少女凑到一块,很快就有说有笑。名叫阿旋的女孩子主动牵着老二的手,仔细检查他的手掌是否长茧,说是检验真假少爷。老二农村孩子,本色淳朴羞涩,但也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不久,远处传来了阵阵哭腔似的歌仔戏音乐,阿旋竟然没有听见。车把式从门后冲了出来,大叫:

“阿璇!老板叫排戏了。”

门外闯进一个刚从澡堂回来的大汉,浑身精光,仅扎着一条布兜。他将阿璇从脖子衣领处提起来就走,众人目瞪口呆。众人连声道:

“日本仔有礼无体!有礼无体啊!”

“这个是台湾浪人。”

第二天,源叔带着坤耀到暨南局办事。坤耀看到姑丈又是送打火机,又是塞钱,然后盖章。那官员还笑着问,怎么这个人不像照片上的人。出来后坤耀问:

“姑丈,我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这叫什么把戏?”

“这就叫买大字。使用别人的护照来得快,否则时间拖得太长,还得当猪仔卖出去。”源叔解释道。

到了鼓浪屿领事馆,刘坤耀听得源叔与大鼻子几里关啦地讲了一通外语。然后,老外浑身上下打量他们,虽然对源叔很尊重,顺利盖章。但是他们口口声声workingpeople(苦力),不绝于耳。坤耀心高气傲脸色涨得通红。在鼓浪屿回厦门的舢板上,刘坤耀鼓起勇气问源叔:

“姑丈,西人对我们如此刻薄,我们不过番行吗?”   源叔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家变卦了。

“坤耀这孩子,你可是贪恋娇妻美色,还是怕漂洋过海吃苦?”

坤耀摇摇头。源叔想了想又问:

“那么你是因为刚才西人的那种傲慢?”

刘坤耀点点头,说:“当年国姓爷让投降的红毛从台湾体面回国,还让他们带走枪支与行李,表现了我中华大国风范、儒教文明。这些西人实在无礼,没有教养。”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山里土匪横行,地方上南北政府天天打仗,我们闽南农村地少人多,你们刘家道番边谋生已有五六代人。你命里注定就该去南洋当华侨,等到我们开发,建设好南洋,也发了大财回来。到时候叶落归根,国民政府和西人都会捧着你,尊重你。”源叔尽力说服默默无言的刘坤耀。

“我们家是读书人,世代书香...”

“你错了,你家从前种田的老百姓,布衣草民。你的曾祖父搞“台运”发了财,回唐山捐了四品官,才盖起了四落大厝。。。

“听说他为山西赈灾...”

“你错了,他把钱交给了‘蔚忠厚’‘蔚长厚’‘源丰厚’,后来钱财都不知去向了。”

“不然我爷爷该怎么办?”

“回来建设祖国!!!你瞧,这鼓浪屿有印尼回来的黄奕住先生、菲律宾的李清泉先生、新加坡的陈嘉庚先生,他们都在南洋成了实业家,当地的正番与土番都不敢欺负,他们千辛万苦帮助唐山辛亥革命,建设家乡,这里的人也很钦服嘛。”

四周船只穿梭,海浪拍岸。

回到金沙客栈,源叔与坤耀对看无言。他们走到窗前却看到坤理和阿璇在沙滩上。

窗外是夕阳的码头。老二和阿璇在散步,两人越走越近。老二问:

“你能唱一段戏班新学的歌给我听?”

“客官仔细听来!”阿璇退后几步,就平静的大海、细白沙滩做背景,先舞水袖,转身亮相用闽南语柔柔唱到:

“摇橹,摇橹,走船真艰苦;衫破没人补,老来娶没某;

摇橹,摇橹,走船真艰苦;三顿没人煮,日日饿肚子。”

老二听了很感动,上前问道:

“阿璇,你日本人怎会唱这里的闽南走船歌?”

唱歌的女孩不回答,继续边唱边舞:

“摇橹,摇橹...”

老二继续问:

“阿璇,你可是台湾人,听说他们都会说闽南话?”

唱歌的女孩突然停了下来,两眼含泪款款道:

“我已经没有家,我阿公那几代是闽南人也是台湾人,他们开发台湾,又是种植又是开工厂。到了我父亲一辈成了台南一带有名的医生。可是,满清将台湾割给了日本,我爸年轻气盛,他参加反日统治活动,结果被迫离家逃亡,生死不明。人贩子将我拐卖戏班,就这样又回到了厦门...

我想有一个家,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

说完,阿璇充满希望的眼睛直逼少年的脸。

“我也是拾来的,家里太穷,父母不得已就把我卖了,幸亏这养父家是乡下数一数二的大华侨,一口气就收养了我们六个,不但给了生路,而且待我们几个孩子都很不错。”老二说着也泪光涟涟了。

他们双手紧握,痛苦又幸福。

这时候,门突然猛地被撞开了,气喘吁吁的阿月与几个职员一起回来了。

阿月将大把的日本龙洋往桌上一倒,到处都是银元。她先兴高采烈地告诉陷入沉思的一旁源叔:“滚支了!滚支了!日本银行倒了!”

等到源叔与职员一起到后边另外一个房间做帐与敲打银元,阿月转身从衣襟里掏出了两本歌簿,《陈三 五娘》,上面写的是厦门会文堂印刷。她递一本给坤耀说,等他发财或当了掌柜,记得要用这歌簿密码。“源叔说了,新的时代很快来了,水客都开起侨批局,不会再单纯搞信汇,我们要跟着时代做电汇。阿哥,《陈三 五娘》就是我们的密码。你带走一本,我留下一本。”

(画外音:

三天过后刘坤耀与源叔告别了阿月及金沙客栈的职员,坐总统号邮轮离开厦门。)

码头边刘坤耀与陈月秀忘了身边的亲人们,他两人依依难舍。

最后,邮轮上含泪的少年,手里挥着那本《陈三五娘》的歌簿。阿月沿着高低不平的码头追跑,手里紧紧地捏着另外一本小册子。

阿月踉跄地走回客栈,代书的职员迎面展开一封书信,读到:

“刘陈月秀儿媳明鉴: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儿女情长,终有破镜再园之时。汝既然屈尊,下嫁蓬荜吾家,三从四德,当入风随俗,乡风家风自古而然。现今坤耀已下南洋,尔夫之弟数人未及成年,既为长嫂亦当为母持家,望速归!”

阿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长长叹口气,她提起身子对代书职员说道:

“我与车夫明天回乡,刘坤里就留在厦门,他年纪小不懂事,还恳请掌柜多多栽培。”

这时,乡下来人又从厨房里出来小心翼翼地说:

“老爷在乡下实在病得厉害......”

第三集一封家信

(背景音乐:

月荔枝叶尾红,陈三骑马过城关。五娘荔枝投落去,打破宝镜得团圆。

————引自歌仔戏《陈三五娘》)

阿月在车把式的陪护下回到乡下。

他们走到村口,远远看见刘家大院,只听到一阵阵悠扬的钟声,阿月诧异问:

“家里做什么法事?”

“你不知道哇?刘家人口众多。如果把主人、婢女、做长年的、护院的加起来有百来号人口。所以,到了开膳时间只好敲钟招呼吃饭了。”

她停住脚步,环视天井里、大厅。几个穿着漂亮新衣服的陌生丫头正在扫地、浇花、泡茶。一位老妈迎上前说:

“新娘子回来了,大家就放心了。”

“她们几位是什么人?”阿月问道。

“老爷为你的小叔子选了几个小媳妇,要等她们长大才圆房成亲。”

“也给坤理找了一个?”阿月不禁一愣,赶忙问。

老妈点点头,指着远处一个正挑水的村姑。

大厅上,身体欠佳的刘成全脸色苍白一边点着水烟,一边咳嗽着说:

“我们刘家是世代过番的商人,也读过一些书。祖上有钱的时候还出过几个当官的。总之,我们家在方圆几百里该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到我们家当长房媳妇,你显然要给小辈做个好样。”

阿月默默点头。

“今天你先学着给我泡茶吧.”

阿月疾步上前端茶。

“回公爹,姑丈希望二叔坤理留在厦门当学徒,将来坤耀做生意国内有个中转与接应,我也感觉有道理。所以我就大胆让他在厦门金沙客栈多住一阵子。”阿月趁倒茶之际,上前商量。

刘成全听完又一次上下打量她,想了许久之后长叹一声,接着说:

“你们都计划好了,言之有理。”

刘成全用犀利的眼光审视着这个新来的儿媳妇。最后,他接着又说:

“听说你进过新式学堂?”他见阿月点了头。又说:

“明天我会让做账的志伯教你如何查账。现在先去休息吧!”

一时间大厅上下的亲人与老妈子都羡慕地观察着这个敢作敢当的新人。她们意识到,这个女孩可能是三年后的一家之主了。

(画外音:

那个年代的传统,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刘家日薄西山,缺人管理,小刘陈氏意外地、过早地承担起一个大家庭的责任重担。这可是在她出嫁之前,媒婆没有提及的难题。)

一年之后的夏天,阿月正在田埂上给长年倒水喝,只听到远处小妯娌尖声在叫:

“侨批到了!侨批到了!”小刘陈高兴之下,忘记收拾茶具,一拐一瘸地往村里奔。

三叔与车把式满脸喜气,庄重地双手递过侨批。上面写着:厦门金沙客栈转乡下刘成全父亲大人收。

阿月接过侨批,随即从衣兜里掏出小银角说:“我阿哥忘记写明酒力钱,你们也不要抽成了,信我自己会看,你们先到别家去忙吧。”话音未落,生病的家长刘成全浑身发抖,挣扎着从屋里出来了。阿月赶忙搀住公爹,他们一起读坤耀的来信。

车把式欣然接过了酒力钱,接着走别家去啦。他没有注意到,大门外有个人,他歪着草帽遮住脸,紧跟在他的后面。

刘成全越读越有精神,腰杆也挺直了。下人搬来了红木太师椅,刘家长摆摆手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

“坤耀寄钱来了,我得跟大家长,还有乡里乡亲聚一下。坤耀赚到钱了。”

全家人都沉浸在快乐之中,阿月高兴的哭泣起来。她转身吩咐佣人今天准备加菜。所有的人一下子忙碌得很。

虽然临近中午的农村集市很热闹,但刘家长长衫马褂的打扮及一条小辫子在人群中相当显目。他已经应酬了不少的小斟便宴,在人群中摇摇晃晃,与做生意的农民、小摊小贩不断地打招呼,表情十分得意。同时,有一个穿黑衣的戴草帽人距五六步远盯住他,当他走到一滩卖香蜡烛、金银纸钱的担子前,想捎些东西回家祭祖,那个人突然蹿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问:

“你就是金沙村的刘老爷吗?”

“老爷,肉食者也。鄙人乃乡下读书人,两袖清风。”刘成全醉意朦胧尚不知危险,而邻近围观的群众看势头不对已纷纷逃走。

“你家刚收到南洋寄来鹰洋二十元?”化妆买卖人的土匪恶狠狠地问。

“犬子争气,颇有孝心......”话没说完,刘成全感觉腰间被两个硬物顶住了。他低头一看,左右两旁两个土匪用匕首家住他,面前的买卖人扬开上衣,腰带上插着一把牛腿手枪。刘成全大吃一惊,酒也醒过来了。

“你们什么,什么人......?”

后面两个人不作回答,将刘成全架起来往山上拖。太阳暴晒下的干土路面留下了一滩水迹,老人被吓得尿裤子;街上受惊吓的农民四处逃跑,手脚慢的又被他们顺手捞走几个。

“土匪下山了!”

“土匪绑票了!”

黄昏,刘家大厝乱成一团,从门口的石埕,到大厅、扛头、过水都站满了提着刀枪的亲戚和磨拳搽掌的乡亲,佣人们也议论纷纷。

“大家长到了。”有人大声提醒。大门口的人群让开了一条路。

家长六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藏青色的西装,头戴西式礼帽,而且提着文明杖。但是他表情凝重不慌不忙。他走到大厅的太师椅坐下,下人马上端来了茶水。

“成全兄的长房媳妇呢?”他一字一顿地问。

几个老妈子拥着泪人儿一般的阿月到了大厅。族长看她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不由暗暗惊叹,挥手安排着让她也坐下。接着,他喝令:

“把他们带上来!”人们听了一惊。只见几个护院的年轻人把两个五花大绑的匪徒押了上来。到天井,其中年纪较大被押送者膝盖一提,跪倒在地;另外那个不畏惧的乞丐,满脸的冷笑。大家发现竟然是熟人,族长转身对阿月说:

“那个年纪大的是你们家的长年,他晓得你家的详细活动。那小的是德化山里人,他们与做大的小六指在南安九都真的当土匪。这十年来他们反复骚扰金沙村,忍无可忍。本家长已经派人往区公署报信,现在村里三大姓兄弟可听枪声为令,准备里应外合消灭小六指这股土匪。”

正当族长对众人慷慨演讲,忽然,山后传来老虎的啸声,门口村民显畏惧神色,胆小的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他们面面相观。族长赶忙宣布:

“见老虎也不能随便开火,枪声是军令。诸位乡里乡亲,现在大家先退下去,到门外石埕吃点心,专等号令。”

待众人退下,村里的头人、同姓宗亲与外姓乡亲围拢过来,他们提出许多解决的办法。有一老者说:

“鄙人建议不能开打,不能打呀。十年前土匪下山来攻击我们乡里,当时所有壮丁都持枪上阵。可是土匪毕竟内行狡诈,天黑之时从后山下来夜袭,村里钱财尽遭抢夺、老少妇女蒙辱、数十条人命......”

“那你说怎么办?”族长恭敬问道。

“现在民国政府当朝,县里官府不会坐视不管...”

众人冷笑。

一年轻男子站起来插嘴:

“如今世道黑暗,兵匪一家。政府军来了也靠不住。我们村人少土地贫瘠,全靠南洋华侨支持生活,今天的事情赶快让南洋知道,多弄些洋枪,起一些碉堡......”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阿月默默无言,静听他们争辩。厝后的大山上不时传来阵阵老虎的咆哮。不一会儿,枪声大作,陆续有受伤的村民被抬了进来。

忽然跑腿的急冲进来,手里拿着县长的回信。族长示意身旁的识字少年展开宣读:

“金沙村乡绅刘炳忠亲启:

茶水费鹰洋一百元已亲收,改日面谢。

余自福州到闽南赴任之前,素闻此地民风彪悍,宗族争议、乡里械斗,习以为常。今日果然。此案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生难得糊涂。以你我兄弟私交,大胆建议刘先生审时度势,游说闽南华侨豪杰亲近北方政府,犹如福州萨军门,泉州武状元黄培松,切切疏远孙中山等革命党人,还有晋江陈清枝、许独然、厦门许春草等人。切断他们的海外关系,勿资助他人钱财,识时务者为俊杰。另,在下乃手无寸铁之文官调动北方的江浙军队剿匪,则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望见谅。

闽侯林清寒即日字”

书信内容令在场的主事人目瞪口呆,族长大怒站起来:

“我们刘氏一脉源远流长,子孙为商为官为民皆善良厚道。但是历朝历代皇帝皆无法宽容与善待。自宋朝以来先祖屡遭追杀,迫不得已退入山林,甚至漂洋过海;到了清朝,皇帝数次将发财回家的族亲充军发配新疆。今日当政的北方政府又见死不救,所以我们刘家海外尚有血脉。我下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议事诸人见准备火拼,有的支持,有的反对,甚至痛哭流涕,大厅里开始乱成一团。外姓的代表暗示手下回家准备逃命。众人指责,他坦然回答:

“今天的匪乱,起因你们刘姓过于招摇,钱财惹祸,我们黄姓与张姓无力过问。”

族长十分痛心,一时无以应答。随着村外阵阵鸟铳枪声与喊杀声,刚才反对开打的老人又一次提出:

“留在村里的老少妇孺,往族长将现有的人马组织好,杀开一条血路掩护她们先走。”旁边涌进的许多人哭成一团。

“能否与土匪讲和?既然因为侨批引来人祸,我作为当事人出面议和。”小刘陈怯生生地插进话来。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大厅里的人们安静下来,他们盯住这个刘家长媳,不稳定的火把与蜡烛光柔和地映着她青春、幼稚的脸庞,显得异样的美丽。

“小娘子言之有理,这些土匪杀人不过是为了几个小钱。”

“古早有昭君出塞,唐朝游太平公主,金山村出来阿月救了老少三百多口人。”刚才还在痛哭流涕的老者连声赞同。

“士可杀不可辱,你既然嫁入刘家,族谱有所记载。家有家规,族有族法。你一个小女子如此大胆,怎么可以随便单身出门?上一次一人呢到厦门,今天独身闯匪窝,难道我刘氏宗族无人?你们谁愿意去谈判可以站出来?”族长大怒,余音在大厅里回荡许久,趋势无人应答。

“大家长,如果我刘陈氏此行作出有辱门风,失节操行,我再不回来......”小刘陈满脸的泪花和绝望。

(画外音:

阿月心思缜密大胆,她发现每年的土匪袭击不外都为了钱财,而且杀人不是最终目的,那些土匪也怕断了财路。所以,她大胆设想,如果在桌面上谈条件可能会暂时稳定周边村庄的社会治安,让土匪浮出水面日后法治,可能会给侨批业与侨眷些许的安定。)

山里的清晨空气异常的清新而且寒冷,抬轿的村民与带路的小土匪都缩着脖子。坐在轿子里的阿月显得很平静,她巡视蓝绿又空灵的大山,顺手摘了几朵碰察到梁上的野花赏玩。滋滋作响的轿子慢慢靠近了一个山峡,突然间茅草里跳出了一个端枪的土匪。轿夫一放,就撒腿就冲山下跑。带路的土匪嘴巴一歪,鸡公嗓子一扯:

“刘家小娘子驾到————”

山洞里乱七八糟,土匪对金沙村拍了一个活像演戏的小娘子来谈判很惊奇。睡意朦胧,满眼血丝的六指大王也醒了。他身旁还有一个危襟正坐的读书人,戴眼镜与日本装束,与周围的环境十分不协调。

山洞外的草坪上。阿月低着头扶着椅背直立,她心里极为恐惧,但是表面没有一丝的流露。众匪徒为其美丽折服,只是站得远远,又远远的评头品足。几个喽啰大叫:

“金沙村没人啦,交代个渣某来这里谈判?”

“下山去整个村子砍光!”

“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如果金沙村的人都没有了,南洋的华侨也就不会寄银信了。就象山前的小溪没有了源头。”阿月没有抬头,却一字一顿十分清楚地回答。

小六指带着那读书人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他闭上眼睛许久,突然说:

“在金沙村与杨林村的小溪修一座桥。”

土匪们听了丈二金刚摸著这头脑,迟疑之下还是齐声大喊:

“你们修一座桥……”

小六指许久又低声说:“金沙村抓来的俘虏每票三十大洋。”土匪们听了很来劲,恶狠狠应和:“每票三十大洋…….”小六指又慢吞吞地说:

“你们修一座桥……”

小六指许久又低声说:

“金沙村抓来的俘虏每票三十大洋。”

土匪们听了很来劲,恶狠狠应和:

“每票三十大洋…….”

小六指又慢吞吞地说:

“年底在村口,请厦门戏班唱戏三天三夜,承认是输家。”

众土匪乐坏了,齐声大叫:

“唱戏三天三夜……”

阿月慢慢抬头,往前跨了一步道了个万福,恳求道:

“大王与诸位好汉,你们所言条件,小女子身家性命担保,一定办到。但是从今日起,南洋侨批一定不能拦截。常言道,家书抵万金。华侨在海外千辛万苦赚了一点小钱,寄回来一则养家糊口,二则告慰平安。望大王与好汉们万万开恩,将心比心……”

众匪徒表情各异不敢出声,小六指大步流星走到阿月面前,牵着她的手非常和蔼地说:

“小娘子只提这个条件,我就答应了。我们从今日起一定不拦截侨批,而且要严重整顿那些抢劫侨批的毛贼。好!你要记住这个人情哦。”

阿月急速抽回手,大义凛然,不置可否。小六指不由几分尴尬,但做豪爽笑声。

众匪徒目送金沙村的人将阿月、俘虏与车把式还有刘成全抬下山去。几个匪首凑近小六指不满地问道:

“大王突然重色轻友,伤了弟兄们的心啊!”

小六指充满轻蔑有同情地表情渐渐显露:

“你们太可怜了。我是谁,不但会是闽南王,还会是闽西王。懂吗??”接着说:“明天正午将刘家那两个抢侨批的奸贼问刑砍头,”土匪们吃了一惊。他又说:“现在把料棚里的国民政府秦委员长请出来,让他给弟兄们训话……”

土匪们茫然弟互相观望。

又过了一天,村口许多人围观,抢劫侨批的一老一少被执行死刑。树上贴着公告,两具尸体躺在泥土地板上,没有头脑的脖子里还有雪白的米粉汤流出来。

太阳下山了,金沙村一片寂静。刘成全已经不会做声,周围的亲戚与家人忙着为他办理后事,刘成全眼神慢慢寻找,众人将阿月推到前头。刘成全颤抖着说:

“当好这个家,坤耀从南洋回来会感激你,谢谢你……”

第四集土地风波

“我用残存的手掌抚摸这广大的土地……

---------------引自后来的诗人”

“捐资办学、兴办公益事业一向是南洋华侨的心愿。这些年来,华侨开办西式学堂在我们乡下已经有三家,造桥铺路也不少。这座桥我们村里本来就有规划,如今小六指等+

土匪沽名钓誉实在可恶。”大家长在刘家大祠堂愤怒发言。

“既然已成定局,必须马上开工。俗话说,许诺人家就是欠了人家。”一位中年汉子插话。

许多村民面有难色。参加议事的老人抽水烟或大竹筒,其余衣衫不整的他们都抽自己手工卷烟,只有族长点着吕宋烟。最后,大家长环视诸位乡亲,灭掉烟头敲着桌子说:

“老规矩: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推选一位主事人来监督材料和做工吧。”

外姓的乡亲站起来说:

“既然刘家出工程款五成,理所当然应该做监工。坤耀当家的虽说是女流之辈,但我们家乡自杨家将平闽十八洞开始,就有杨门女将替夫出征。况且这次土匪能退兵,也全靠她单刀赴会。”

大家长听了很不高兴,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走到外面树下自言自语:

“到集美师范读了几天,变得值钱了。”

造桥工程开始了。村民看见每天清晨阿月在村口与惠安工匠讨论、测量。

中午,阿月与小叔子及小妯娌商量。

傍晚,田里回来的农民与溪水中的阿月打招呼。

一年过去了,村口一座石头桥的模型已逐渐成形。阿月正在溪里低处檫汗,仔细欣赏,她看见远处走来三四个学生摸样的年轻人,他们越走越近,当他们站在桥上欣赏风景时候,阿月发现那个矮个头的竟然是南京读书的弟弟。

弟弟也看见了姐姐,两人十分高兴。等阿月上了岸边,弟弟指着外表俊朗、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同学说:

“他是我的同学,潇洒英俊的厦门人黄华周,他的老家也是这地方,所以是同乡了。另外那位是厦门曾厝垵的少爷。还有海澄龙山堂的小丘,这一次,他们也遇到放假也到乡下来玩一玩。”

阿月虽然离开学校几年了,但见到这么俊气的南横不由脸红,心里颇有好感。

“请姐姐也多多关照。”黄华周仔细打量阿月,也上前打了招呼。他早听说过陈清源有这么一个刚强的姐姐,今天见到本人,更为其秀丽、古典的外表所惊叹。

黄华周也是富贵华侨子弟,因家境良好生就温文尔雅的好性格。在其父亲安排下到南京大学攻读经济,准备继承管理家族企业。他们受时代风潮影响,回家想搞调查与扫盲,不知道有多少社会恶势力等着他们。

阿月陪同他们在厨房吃饭。

阿月:“弟弟,你们这次暑假能住多久?”

陈清源:“姐姐,我们打算在祠堂开扫盲班。我们两个想在乡下待一阵子。”

黄华周:“给姐姐添麻烦了。”

几天后,陈清源与黄华周在几个村子穿梭上课。

阿月继续为接近完工的石桥忙碌。

被打瞎了一只眼的车把式当起侨批派送员,他问阿月请哪个戏班。

“阿璇唱戏的班子。”

阿璇问及坤理在厦门的情况如何,车把式表情丰富拉三板,舞水袖用歌仔戏唱到:

“多情小姐回眸,让我公子心醉。但愿做比翼鸟天上齐飞,恨不能变连理枝田地里睡。”

宗祠的简易教室里,年里大小不一的学生和许多扫盲的村民用敬佩的神情听课。陈清源激情慷慨地演讲:

“人生来时平等的。可是有人占有了生产资料,利用它们不劳而获,榨取劳工创造的剩余价值……”

“先生,什么是生产资料?”一个高个头的少年站起来问。

“例如:耕牛、田园、种子等可以用来进行作田的工具……”

“那么先生,你能先把你家的田园分给大家耕种吗?”有个农民又问。

“当然可以,这个外国大胡子正番客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救世主……”

阿璇带着厦门的戏班来到金沙村,阿月与他抱着有哭有笑。妯娌们惊奇又羡慕地看着这些戏班演员。坤理的童养媳不知内情也满心欢喜,前后照应。刘家大院一反常态,十分地热闹。

陈清源与黄华周在小学里与农民促膝谈心。黄华周显出夏木、赞许的神态,而陈清源循循善诱,大讲道理。听众其中两三个少年特别认真用心。

“陈先生,你说的大胡子番客是西班牙人?荷兰人?美国人?”一个高个子少年问。

“他是德国人,你是哪个国家的人?”陈清源走上前反问。

“我父亲是中国人,我母亲是菲律宾人。我不知道该算是哪里人。”少年坦然回答。

“这么说,你是国内乡亲羡慕又嫉妒,西人讨厌又痛恨的爱国华侨诺。”

整个教室轰然大笑。

“我和你一样。”陈清源接着严肃地回答。

临时的戏台就搭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离刚建好的石头桥不远。满脸严肃的村民大都从自家带了木凳或长条椅子,就戏场边绕了一圈,中间剩下几个太师椅空位给头人就坐。台子旁边挂着牌子《狸猫换太子》。

锣鼓敲响,阿璇扮重彩花旦上场,满场喝彩。由于没有土匪到场,村民情绪放松,台上也渐渐入戏。大家长与几个头人坐在最明显的场中间,享受上等人的感觉。阿月与坤理媳妇站在了场子的后面。

坤理媳妇:“阿月,土匪敢下山来看戏吗?”

小刘陈笑:“不一定吧,政府有派人来表彰呢。”

一折戏尚未唱完,有人拍了拍阿月的肩膀,她转身一看,满脸麻子的小六指做谦虚状和穿着中山装的人来到背后。老二媳妇吓得扭头往家里跑。

“小娘子怎么不在场子里的空位坐?”小六指低声下气问。

“空位子是留给县太爷与政府军坐的”阿月好气又好笑,也特地好声好气的回答。不料,小六指接下来说的话让她目瞪口呆了。

小六指高兴得麻子一抖一抖,陷入陶醉:

“小娘子果然慧眼识英雄。蒙国民政府栽培,鄙人几个月前金嘭洗手,才正式领职少将司令官,管辖闽南地区。不久将来,闽西、闽南、闽东都要受本人辖制……”一边说着,一边还要来牵阿月的手。

土匪、杀人魔王竟然成了父母官,极度的恐怖与绝望,还有愤怒让阿月闭上了眼睛,她不作回答,转身也走。

阿月走了没几步,操外地口音的中山装叫住了她。

“小娘子且慢,我们昨天在小学里抓了两个疯子,说是学生乱党,三天后立即问斩。听说他们与你有些关系,麻烦你明天到乡公所走一趟。”

戏台上依依呀呀地唱个不停,吃惊而愤怒又痛苦的阿月孤独地站在场子外。

第二天,阿月与阿璇来到小学堂,他们一进门看到,黄华周却是满脸鲜血衣服破烂地坐在太师椅子上。族长与保长前后忙着给他端脸盆、端水。邻座的小六指皮笑肉不笑地说:

“实在误会,早说是厦门来的黄家少爷,都是自家人。以后要来乡下玩,随时奉陪啊。”

这时候,隔壁又响起皮鞭抽打的声音,不时传来呻吟的痛哭声。

黄华周恳求说:

“把我的同学小陈、小丘也放了吧?”

小六指微笑摇头:

“异党分子,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阿月与阿璇被迎进办公室,众土匪让座。小六指叹息道:

“龙生九种果然如此。你这个弟弟把自家的房子要分给穷人住,把田契烧掉要分给长年和吃月的农民。实在是不可思议,你现在要管他已经来不及了。可惜呀!”

隔壁又传来打人的声音,阿月掩脸哭泣。

“大王就让她姐弟两见一面,问到底怎么一回事。”阿璇上前恳求。

“父母早亡现在又没有弟弟,她家断后了。我是有心帮她啊…..可怜啊。”小六指微笑。

众匪徒怪脸傻笑。

阿月与阿璇到临时审讯室,只见房梁吊着一排五六个人,有老有小,排头第一个是陈清源,他赤裸上身到处血迹。一个打手笑呵呵地对阿月说:

“这个疯子讲道理给农民听,说金钱的每一个毛孔都粘满了鲜血。他想教人造反,所以他就该先放一放血了。”

周围的打手哈哈大笑。阿月上前呼唤弟弟,但陈清源已经昏迷。恐惧与焦虑交集在一起,阿月猛然瘫倒。陈清源渐渐醒来,模糊看见阿月被黄华周与阿璇架着渐渐走远。他痛苦呻吟着喊了一声:

“姐姐……”

村里的头面人物来为陈清源求情。小六指与匪徒们嘿嘿冷笑,中山装的委员长恶狠狠道:

“这个教书先生是个有钱的疯子,他先把自家的天地分了,房子卖了,接下来就该分你们的田,分你们的地,革你们的命。”

老人们面面相觑。

“既然他家都已经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革命?”有一个老人不禁也嘀咕了一句。

“辛亥以来海外华侨都说革命不当官,不为钱财。但是没有说要分自家的庄园啊。这少年家可能想搞社会慈善,当年黄先就盖了许多房子给乡亲住,鼓浪屿的乡亲都可以低价租房。听说陈嘉庚在厦门办学,也是慈善事业。”

刘家大厝里,黄华周整理清楚仪表,从客房里过来,受伤之后反而显出了病态的美,犹如古代弱不禁风的书生。姐妹们眼镜为之一亮。

他不好意思地告诉阿月:

“不要害怕。让厦门的坤理找姑丈,赶快把陈清源的出生大字送来,证明他是外籍华人,可以让殖民地政府要求引渡,这样就可以就救出小陈了。”

阿月一听,马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来问:

“怎样通知厦门的坤理?”

“去安海发电报。”黄回答。

“我熟悉这条线路,去哦。”一个高个头的少年马上站起来,他就是那位华侨学生。另外那个乡村少年也紧跟上。

在祠堂后面的戏班,男女演员磨拳搽掌,搬出武生的器械。许多村里的年轻人也把牛腿枪、鸟铳又搬出来,他们准备劫法场。可怜的戏班老板不停地拱手作揖:

“各位少爷爷少奶奶,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使不得,使不得呀。求求你们赶紧回厦门吧。”

厦门金山客栈,老板提着大串钥匙,翻箱倒柜。

“你姑丈却是有寄存我处一些文件,但不知道是不是护照与出生证。”他急得快要跳墙。“有关系的文字与证件也可以啊。”坤理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清晨,小六指正在给他的匪兵训话。他点一下头,穿着不合身军装的小孩子尖着嗓子喊:

“立正——”

众土匪慢慢地集中过来。小六指看他们动作缓慢,十分恼火。他恶狠狠地瞪一眼传令兵,这个小孩子不由心里一阵紧张。于是,这个小孩往前大跨一步,指着脖子又一次尖叫:

“立正——,卖番薯啦-------”

众匪兵一听,全都愣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关在教室里的囚犯听见,忍不住发出尾音变调的难听的哈哈大笑声。看守的匪兵与操场上的匪兵也爆笑起来。

小六指气的七窍生烟,骂道:

“婊子养的,看你吆喝卖番薯的嗓子好,才让你当传令兵。现在要让你番薯也买不了啊!来人——”

几条壮汉当即将这小孩打个头破血流。三个口袋的军师说:

“民军弟兄们,惊天我们要开杀戒了。”

霎时间全场一片肃静,冷冷的山风吹起灰尘与垃圾。

教室外几个木工忙着钉斩牌,有个知识分子摸样的囚犯挂着镣铐给斩牌写名字,无所畏惧。其余囚犯表情各异,有的哭泣,亦匪亦官的打手对陈清源说:

“陈清源,你就招供把。”

陈清源艰难地抬起头,微笑着回答:

“虽然我不是赤党,但是我引以为自豪。”

后窗外几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学生焦急,不停地掉眼泪。

临时刑场站满了吊儿郎当的新士兵。有的抽鸦片,有的练习瞄准,还有几个在挖土坑。忽然,从校门外冲进了刘坤理,他肩上背着一个褡裢:

“六指大王在哪里?”

站岗的士兵指教室。刘坤理顺着方向,气喘吁吁地跑了进去。

(背景音乐:

厦门水路啊真正远,这条水路渺茫啊通番邦……)

第五集生死逃亡

背景音乐,诗朗诵:

如果时间是一条长河/昼夜是涟漪,岁月是洪波/滔滔的水声里/

是谁啊,隐隐在上游叫我/是谁,明知我不能倒游/日日,夜夜,却叫我回家去

————摘自诗人余光中《水草拔河》

“陈清源是外国人?你们想骗乡下人?”小六指的麻脸开始一抖一抖。

“这些证件不是伪造的。”党部要人看了肯定地说。

“我照样杀掉他。”小六指毫不迟疑地说。要人在旁边拉了他的衣服,做暗示不行之意。小六指与他往教室外的走道出去。刘坤理见状急忙跟上,某口匪兵揪住推回墙壁顶住。,时间一分一秒地慢慢过去,刘坤理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冷汗在湿透了衣裳。终于,两个人臭着脸转回教室来,党部要人说:

“为了免得伤友邦和气,看在美国人的面子,民军陈司令与我决定,可以暂时饶他一命。但是条件有三:

其一,你们必须出具保长、族长、刘陈氏三人联名担保书;其二,以你刘陈两家的田园与住宅契约为抵押;其三,该犯不准离开金沙村,等待两国的引渡法律手续齐全,还有国民政府法院的行文。”

“刘坤理,你可挺清楚?”小六指从牙缝里坑了一句。

老二刘坤理心里石头落地,但他表面不敢松懈。他上前双手递上褡裢里拿出来的一个大布包,说道:

“厦门的水客源叔是他的姑丈,特地托我向大王问好。”

六指与党人打开一看,黄灿灿的五个金条。他们目光会意,喜笑颜开。小六指笑眯眯地说:

“宋帮的水客源叔,我早认得,认得,我的老朋友,最好的朋友。”

正午的太阳照射着刘家的大厝。

戏班演员、刘家兄弟、学校学生,还有很多人围着躺在床板上的陈清源。忽然,远处传来阵阵的排枪声和口号声,昏迷的陈清源被惊醒,哑着嗓子喊:

“姐姐,姐姐……”

听到叫声,阿月从旁边款款走来。她经过了几天的痛苦煎熬,显得成熟而美丽,又几分的憔悴。她仔细地端详着弟弟,接过一碗人参汤,为其灌药。不料,他又昏迷过去,众人抢着捏手脚、掐人中。冷静过后,阿月对大家说:

“逃吧,这金沙村已经不是我们过日子的地方了。”

“要活大家一起活,要死大家一起死。”众妯娌发誓。

“我还不想死。”阿月接着说:“今天傍晚,你们几个化装成戏班演员,混在他们当中,过了南安地界,到了水头或安海,我们就分开三路逃命。大家想办法到厦门汇合,再谋条生路吧。”

“闽南这土地多灾多难,怎能养得起六七支军队,还有鼓浪屿殖民政府,北方政府,南方政府啊?”黄华周摇头叹息。

“金沙村这个家怎么办?这么大的房子就扔了?罪过啊。”老二媳妇舍不得。她看见大家注意她本人,不免几分得意又嘀咕了一句:

“列祖列宗也会怪罪的。不然,我就留下来看房子吧。”

此言一出正中刘坤理的下怀。。这位二嫂本意爱财,加之几次受到小丈夫的冷淡,不知就里。他起先不做声,后来又挺感激地点头,而年轻气盛的阿璇却只是冷笑。

傍晚时分,厦门来的草台班子乘牛车离开金沙村,老人小孩来送行。

车子走到刚建好的石桥,阿月下车又看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然后一伙年轻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坐车的另外几个是慌里慌张地跑起来。

深夜,几个匪兵来敲刘家大门。一边大叫:

“快开门!司令有请刘陈氏小姐。”

大厝里面二嫂听见,先到厨房抓把锅灰抹在脸上,然后过来开门。

“来啦!来啦!”她抽开门闩,一把拉开大门。两个匪兵看见拿着煤油灯的鬼,吓了一大跳。等他们清醒过来,上前猛甩几巴掌。

“疯婆子——”他们诅咒。

“土匪,你们恶人没胆子——”二嫂忍不住凶起来跟他们对骂……

逃亡的队伍来到了三岔路口,阿月与孩子们下了车,大家痛苦一番。刘坤理与黄华周、往厦门方向继续赶车;戏班也另外走一条路;陈清源几个学生跟着阿月,带着小孩子们走上五里桥。

土匪兵追到了三岔路口,辨别泥泞路上的印迹,继续往厦门追赶。

天刚蒙蒙亮,阿月等人来到了安海五里桥。她看到了三年前送别夫君的古石碑“天下无桥长此桥”,不禁黯然泪下。她搽一搽眼泪说:

“我想,我们不用走了。”

“小六指追上来怎么办?”老三、老四、老五齐声问道。

“安海目前在小六指的势力范围外,他没有能耐到这里杀人放火。另外这里离咱们老家不远,我们还可以经常偷偷跑回去看看。那里有祖宗留给我们的青山绿水,还有古厝与田园。”阿月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眼前浮现送刘坤耀下南洋的情景,《陈三五娘》梨园曲在她耳边吟唱,她仿佛梦游一般又一次听到:

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安海镇的白天。

闽南古镇显得十分热闹,商贩、侨客、农民、读书人满街熙熙攘攘,大小车辆来来往往。很突出的孔庙,还有教堂,甚至还有一个育婴堂。阿月带着一伙孩子沿着街面找房子。当她来到一条石头铺的街道,看到一座香火旺盛的关帝庙,而且旁边有一块“天一局”的牌子,接着又是一块“王顺兴”,远处又是一块“丁顺兴”,还有“捷兴”、“源兴”、“林和泰”、“金陶”等等,立即她的眼睛一亮说:

“我们到家了,就在这里。”

她立即与“天一局”的邻居谈妥租下一个小店面。

画外音:清末民初,这些以姓氏取名的小店铺或商号,一般都是水客或客头开的客栈,有的兼营侨批,有的兼营其他农产品与舶来品。阿月到此自然就有安全感了。

入夜店里。

陈清源躺在床上呻吟,走累的几个小男孩东倒西歪呼呼入睡,几个小媳妇还在不停地打扫。阿月伏在桌上给刘坤耀写信:

“坤耀夫君,家乡匪乱,荆妻无奈,连日惊吓,不得已逃亡也。幸有安海关帝爷庇护,在其屋檐下为姐妹兄弟租得茅屋一间,以避风寒。望夫君见此信,速汇银两支持兄弟姐妹们添油点香……”

清晨,阿月就门前摆了一个挑担,要卖面线糊。几个妯娌与小叔子拉住她劝道:

“我们来卖吧!嫂子你就呆里面,你是读过书的人。”

“古人说,衣食足而后知羞耻,以前弟弟也多次写信叫我不能当寄生虫。学做生意没有什么不好意思。”阿月坦然回答。

“嫂子,你说什么叫寄生虫?”老五问。

“就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阿月回答。

老三媳妇拿出一块木牌,上面稚气的书法写着“安海月秀面线糊”,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它挂到了屋檐下。

不一会儿,赶集的各路人渐渐多起来。顾客一下子多起来,阿月亲自掌勺,剪卤熟的内脏、鸡蛋、油条;三个小妯娌也前后帮忙,小生意挺不错。有几个顾客吃完觉得多少有些奇怪,就问:

“你们这担面线糊是哪里学来的手艺?”

“厦门港的南洋客传授的,明天还有正宗的印尼沙茶面。”老五洋洋得意地回答,几个妯娌则抿着嘴笑。

到了晚上,昏暗的煤油灯旁,几个小妯娌与阿月一起点钞票,发现也可以维持生活。他们一扫连日的惊惧与苦闷,恢复了年轻人的活泼。房东老太婆也进来站在后面,她皱着眉头说:

“少年家,这么好的店面就卖面线糊,可惜呀。”

“阿婆不用担心,我们以后会用它来开一家侨批馆。”

“就你们几个人?”阿婆觉得这些小孩子可笑。

“我嫂子是读书识字的番客婶。”老五特地加上一句。

“我也是当了五十年的番客婶,只能靠出租房子过日。”她叹口气,残微微地走了又转回来说:

“你们口袋里有多少钱?你们该去看看南门外的钱庄、汇兑局……”

几个妯娌和小兄弟都不由看着阿月。她十分平和,待老阿婆走后,她慢慢地解释:

“她虽然年纪大,但没有文化知识。做侨批这个行业靠的是水客,他们为人出色,讲究信誉,能得到南洋乡亲、朋友的信任与扶持。生意竞争在吕宋与南洋,我们有没有本钱不重要。只要姑丈与坤耀哥在番边正直勤劳,厦门金沙客栈的派送员不贪污、不拖欠,我们家的侨批馆就会开起来。我们跑跑腿就可以赚到小钱来养家糊口,我们也不想发财。”

说完之后,阿月翻开手头的歌簿《陈三五娘》,顺口哼了一句“因送哥嫂”。

几个妯娌与小叔子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阿婆算不算寄生虫?”老五问身边年长许多的老婆,她羞涩地摇摇头表示不懂。

又是一个黄昏,源叔风尘仆仆地从厦门赶回来了,他与黄华周一起找到了在店里养伤休息的陈清源。

“清源学兄,我以为你不该在闽南地区呆下去了。这里封建势力与土匪黑道太强大,帝国主义的爪牙也多。我通过银行给你开了许多介绍信也没有哪个老板敢用人。万一时间长了,你引起军阀政府的怀疑……”黄华周着急地说。“你姐姐在安海做生意的具体情况,我会帮忙关照,请你放心。”

“这位同学少爷讲得有理。”源叔严肃地说:“昨天乡下来人说,土匪到处找你。通缉布告贴了十八乡,你现在被悬赏两百光洋了。”

陈清源听了依旧毫无惧色。

“我建议学兄先到香港或者印尼避一避风头,同时帮你姑丈做一些正经事,这样有什么不好?”黄华周苦口婆心。

陈清源激动起来:

“我最痛恨的就是金钱。它把原来纯洁的人们分成社会的各个阶层,产生阶级剥削与压迫……而这些侨批馆、汇兑信局整天数钱、搬钱。”

源叔听了不由大为光火了:

“我们华侨在海外出卖苦力,寄回钱养家糊口,天经地义。侨批馆帮他们写信、回信,将银信送回国内并没有剥削与压迫。我们不像李鸿章、胡雪岩,山西票号那些官商,对外卖国,而且对内放高利贷。政府的金融混乱与钱币不稳定,是让我们做汇兑的从中无意赚到了大钱,但是,我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短短的几年,我们回来在厦门就办了几十所的学校,还参加城市建设,搞上李水库,还不但在鼓浪屿建菜市场,要在厦门建九个菜市场……”

一时大家陷入沉默,偷听的老五插了一句话:

“陈老师,你就去印尼做侨批生意吧。这样你如果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就会有革命经费了。”

画外音:这位侨乡的早期革命者、启蒙者虽然后来离开了革命队伍,但是,他播下了种子,带出了一批年轻人。后来许多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大名鼎鼎的华侨将军竟是他的关门弟子。时间直到上世纪的八十年代,这位老人终于如愿以偿,他在上海加入我党。

陈清源他提着藤条书箱,也在几天后就下了南洋。

这一天,阿月正在锅灶边忙乎,进来了两个一胖一瘦要吃早餐的土匪兵。他们大声嚷嚷拍桌砸椅。

“老板娘快上菜!不然,弟兄们就……”话没有喊完,瘦的对胖的说:

“我看这老板娘怎么怪眼熟,看上去有点像金沙村的小娘子。”

“肯定不是啦!番客婶哪里会来这卖面线糊。”大个子匪兵否定。

阿月听到后面的议论,先是一阵紧张,而后故意回头嫣然一笑。

瘦的悄悄说:“大王认为,天涯何处无芳草,却念念不忘追到厦门去了。”

胖的回答:“大王是事业与美人两不误,大王他打算到厦门港大地方当闽南王。”

瘦的议论:“听说厦门还有北方政府的海军陆战队,还有炮台。六指大王能站得住脚吗?”

胖的回答:“这一带虽然有北军、南军、粤军、民军、海军、赤匪六支队伍,但是大王的势力最强,杀人就像捏死蚂蚁,听说连日本人也来找他泡茶。”

临走时候,二兵不但没有给钱:

“老板娘,你可是面线西施呀,明天我们还要来。”

“来就来,谁怕谁?”阿月笑着把勺子扔进汤锅,溅出的面线糊飞到他们脸上。胖的匪兵大怒,抢前掀翻椅子,瘦猴子则抱住他大喊:

“好男不与女斗!好男不与女斗!”

两人拉扯着出门之后,瘦猴子想了想,挺贱骨头地说:

“这面线糊烫得我实在舒坦哦。如此大胆,她确实像是金沙村的番客婶。”

当然,大个子的是一副愕然不解的样子。

(背景音乐:

......

引自厦门周学辉先生编订的《过番歌》)

第六集可爱的家

无论我走遍天涯,游历过美丽的宫殿,我总是怀念我的家;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天上呼唤,呼唤我回到可爱的家,我可爱的家。

————引自意大利歌曲《我可爱的家》

画外音:安海是一个文化古城,也是一个侨乡。它靠海的码头可直达厦门,民国修建的公路可通去泉州,石狮。古老的五里桥是南安与晋江的分界。唯一一条石头铺就的路就叫石埕街。也就是阿月与姐妹兄弟暂时居住的地方。

店面门口,老三坤勇与老四坤山,几个叔伯婶子兴高采烈地换新招牌,上面遒劲有力的大字“金沙侨批”在街道上十分突出鲜艳。房东番客婶第一个提着鞭炮来庆贺。刘家兄弟姐妹与之商量,把隔壁的茶馆也租了下来,如此一来却是有几分像侨批馆了。他们十分自豪地与前来观看,过路的人们打招呼。

店里头源叔与车把式,还有新来的几个派送员正在讨论侨批的分送办法和规章制度。水客源叔大声朗读手中的条文:

“第一,诚信、快捷、方便;

第二,提供信纸,免费代书;

第三,不许抽成,犯规者当退还款项并自动离职。”

“老板哇,这么严格,大家都没有油水啦。”一个新来的派送员叫苦。

“我们做侨批生意讲的就是名誉与信誉。海外华侨信任我们,把血汗钱交给我们,通过我们交到亲人手中,怎么可以卡油水?”源叔大怒。

“我们做这行业的本钱就是名誉与信誉,你们千万要记住,我们依靠南洋华侨,也帮他们尽孝、尽情。这些侨批不但是钱,还有很多夫妻、父子、母女,很多很多的侨眷的人伦情感。”接着他叫一旁的月秀拿一块银元给这个伙计。

“炒鱿鱼?”阿月很吃惊。

老五很舍不得从屋里拿出一块银元,付给那个乐极失言的伙计。

源叔很快又走了,说南洋还有许多事情等他回去处理。

坤勇是个瘦高个的善良青年,脸上总有忧伤的神情。每天刘坤勇坐柜台,一边背电报明暗码,一边清点厦门的信件与现金,他心里很烦。他的小媳妇注意到,一旦有空,坤勇就往店外溜。有一次,媳妇悄悄跟在后面,拐过好几条小巷子。她终于发现,在一栋番仔楼的大石埕,坤勇正入迷地听一伙男女练习吹奏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西洋乐。这曲子低沉悠远,渐渐洪亮,又有点温暖的感觉……

有一个穿西装,长头发的指挥兼歌者唱到:

“无论我走遍天涯,游历过美丽的宫殿,我总是怀念我的家;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天上呼唤,呼唤我回到可爱的家,我可爱的家。”

小媳妇跑回家跟阿月商讨:

“坤勇不学生意,却去搞什么死人、殇事主持了。”

追着回来的老二解释:

“那是世界名曲,我可爱的家,吕宋华侨传回来的歌曲。”他说着就轻轻地哼起来,阿月觉得去掉确实好听。

“你的家就在这里嘛。”老三媳妇十分委屈。

“你们不要吵了。只要今年生意好,年底就给你们圆房,好吗?”阿月劝说着。当嫂子的这么一说,小夫妻两闹了个大红脸。

夜晚降临,阿月独自在阁楼里展开红框的牛皮信封,读着夫君的信文:

“月秀卿卿如晤,岁离家五载,仿佛十几轮回。我天天思念,愿天下有情人洁成眷属。然国外生意伊始,万般开头难……”

天色蒙蒙亮,老四气坤才气喘吁吁从门外冲了进来,把开门的老五差点撞翻。

“我昨晚几乎丢了性命。”他坐在靠背椅上,心有余悸地说。全家人都围了过来。

“我昨晚送信到杨林村,乡绅杨先生请我喝了几杯,往回的时候天色黑了。围了避开小六指的管卡,我绕道走芦苇那边,隔着一条小溪,我看到有人打着两个小灯笼跟着我……

老四以为是道士做法场回家还回头挥挥手。接着低头赶路,那两个灯笼的道士也不紧不慢地跟着。老四停下来休息,它也停下来。山风吹过来,老四觉得气味难闻就回头一看。天哪,一只牛犊大小的老虎正案首挺胸站在岩石上,接着是长长的一声虎啸。——吃了一惊的老四顿时酒醒,这只老虎通宵与他结伴而行。他顾不得山坡的树枝树丫,跌跌撞撞飞快往山下跑。被石头绊倒,他爬起来又跑。

“所有侨批都送出去?”阿月问。

“还剩下五家,四十元”坤才回答。

“那你的褡裢呢?”阿月又问。

全家人这才发现,浑身满脸刮伤的坤才没有带任何东西回家。坤才也发觉了,情急之下不禁蹲下嚎啕大哭。

刘家兄弟带着人和枪,顺着原路往回走。

“会不会你看错?只是一只野猫或石虎?”

“绝对没错。它就是朴里的神父到处要买的那种学名厦门虎的大老虎。”

他们兴奋地发现,褡裢竟然还就在树枝上挂着。

画外音:

运作侨批业的海外局一般称之为头盘,厦门的中转站就是二盘局,活跃在派送信件与银两的第一线通常被业内叫做三盘局。安海的侨批局经过他们兄弟姐妹的努力,试营业的势头发展很好。于是,南洋的几个董事长决定扩大营业区域,选派年轻人到香港、上海等世界级的大都市。

在侨批馆里。

“让坤勇下南洋去吧。”阿月提议。

“我喜欢铜管乐,我不去。”老三反对。

“去吕宋才会学到乐器的真功夫。”店外面进来的老水客插嘴。

“吕宋的高等院校很不错,厦门的艺术家很多先到那里学习,然后再去法国和美国学习,搞美术的尤其如此;你要学音乐,也可以到那里启蒙。”长头发的歌手也来了。

坤勇听了很高兴。

正当他们在筹划坤勇的事情,车把式满身湿漉漉地进来了。原来又发生了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

从厦门来的船上,派送员车把式手里紧抓着一个口袋,正在舱里静坐。乘客们可以看见五里桥了。忽然,甲板上传来吵架声。他探头一看,小六指的一胖一瘦的土匪兵发现了另外一个厦门水客,他们知道了那里有银元,就很快靠了过去。不料,两个外省口音的士兵也在船上,他们更凶,立即拉开枪栓子弹上膛,两方互相扭打,枪声乱响。霎时间,船上的乘客到处乱跑。车把式赶紧缩回船舱。不料,跑动的人群造成船体激烈摇动,船突然倾斜,乘客纷纷掉落水里,猛冲进来的海水把车把式也打个踉跄,最后,船体慢慢地沉没了。

泅水上岸的人们看到,小六指的匪兵人多势众,有接应。另一方人比较少,其中受伤的被架走了。浑身湿漉漉的车把式被救了出来,但是他已经两手空空,只剩下一个褡裢。他失神地望着滔滔海水,嘴巴不停地哆嗦,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他心里知道,麻袋里总共有四百大洋。

金沙侨批馆里的人面无表情,整整齐齐的湿漉漉的侨批放在桌上,新雇来的账房先生走到阿月与坤勇身边,他轻声地说:

“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大家劳燕分飞吧。请老板娘与少东家多多保重身体。”

阿月点点头,账房先生走了。派送员一见这情形便蹲在了地上,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个别知情的侨眷也无可奈何地坐在店里。几个小妯娌不停地给店里所有的人倒茶倒水。又进来了一个侨属问:

“月秀老板呢?”

“她已经给厦门局发了电报,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老四媳妇很谦卑地回答。

“你们没有本钱怎敢开批馆?”也有急性子的谯郡就责怪。当然,刘家没人能说出一句话来。

刘家几个妯娌推到厨房,七嘴八舌地议论:

“上次金沙村口修桥花了一百多两的银子,嫂子把陪嫁的手镯都卖了。”

“为了救陈清源又花去上百两的银子,现在房子又被土匪占走,哪有东西变卖或抵押?大家想点其他的办法吧。”

“快给南洋发电报。”

“又是半个月?”

“找阿璇想办法!”

“嫂子已经给她写信了。”

她们话音未落,外面拿不到汇款的侨眷开始翻橱柜,搬家具,所有的人大为紧张,店里大乱。房东番客婶在一旁一直摇头叹气。

在这骨节眼时候,刘坤理带着黄华周赶来了。

“侨批业全靠亲戚、朋友、老乡的信任与支持,怎么会因为一点小钱置亲情大义不顾,吕宋的坤耀哥与源叔现在是当地宗亲会的领袖,有头有脸的人物……”黄华周一边说,一边拿出随身带来的支票本子,开始写数字签字。他将一张张的支票递给坤理与坤勇、坤才,接着说:

“到田头的协和钱庄兑换大洋。”

整个的金沙侨批馆总算安静下来。阿月十分感激又平和地看着黄华周处理这次事件。

晚餐时间,在金沙侨批馆内。

阿月让酒家送了十几盘菜在店里招待黄华周,几个小叔子当主人,虽然当时的风俗不许可女人出面招待,阿月也下来看一看。

“你怎么知道这里出了事情?”阿月问。

“阿璇告诉我的。”唯有醉意的黄华周仗着酒胆偷偷观察,见阿月虽然害羞却十分大方。他将月秀对比以前的大学同学,她们属于知识女性,多是持才傲物的另类,所以他不喜欢。自学校回到厦门,上流社会的小姐看上的是他家的钱,设置连他英俊的外表也被忽略,这让他很失落。

“阿月你的性格很像我南洋的母亲,勤劳、坚强、忠诚,能给家里男人一个永远的避风港。”他夸奖道。

几个小叔子假装没听见。

“阿璇现在情况很好?”阿月岔开话题。

“她现在是挂头牌的走红演员。从前的老板也要低声下气靠她吃饭。她每天有一个体贴关心的小老板捧着,福气大大滴……”

月秀不由定了刘坤理一眼,他头低低的只顾埋头吃菜,假装没听见。

“有人在乡下就苦了,连酒没得喝,还被土匪打得鼻青脸肿。”小的老五愤愤不平地说,他的小媳妇赶紧拉住他。

“如今厦门城里开始不时兴婚姻包办了。”刘坤理能生闷气应了一句。

大家一时无话可说,黄华周环顾左右知道酒后失言,有点尴尬。

“黄先生,你中午交予钱庄的那张票据叫什么?”阿月问。

“银行叫它支票或汇票。使用它可以节省搬运现金的力气,而且安全。”黄华周很乐意地解释道。

“我想,我们侨批局也可以采用这种办法,只是印刷成问题。我们就叫它山票,黄先生你看如何?”

这个建议让黄华周当即刮目相看,一个山里的古典女子竟然有这样的智慧,尤其胆量与气魄。阿月的兄弟与姐妹也很惊奇了。

“如果使用一些吉利图案,肯定会更受欢迎。”月秀提议。

“那当然,我们还是采用中国的传统风俗习惯……最好与国外的坤耀、源叔通气,与厦门的几家小银行协作,良性掉寸头运转……”黄华周表示支持。

画外音:

清末民初闽南地区的山票发展迅猛,许多侨批局竟互相模仿,风行一时。虽然山票有许多优点,他给侨批经营者与侨眷许多方便,但也带来了许多弊病。不守信用的经营者滥发山票,曾经造成经济混乱。

轻轻的晨雾给安海的小码头笼上了轻纱,芦苇荡里不时飞起海鸟,褐色的船帆与桅杆隐隐约约在空气中行走。阿月送黄华周、刘坤理回厦门。他们顺便也将老三坤勇送南洋,可是他不在码头。几个年轻人四处眺望。

“听说老五有很多的干妈。”老四揭发。

“很多干妈做什么事?”阿月奇怪吃惊。

“那些干妈都是番客婶,会给他小费。”老四很有意见。

阿月感觉不该在黄华周面前暴露了这样的事情,觉得很尴尬。他只好假装没听见,反问:

“坤勇怎么现在还不来?”

“是不是与那整天试验即溶面的漳州水客在一起?”阿月问老三媳妇。

“你听……”老三媳妇轻声地说。

众人回首一听,从远远的红树林后面传来了西洋铜管乐队的声音,有一个忧郁的男高音时断时续地唱道:

“无论我走遍天涯,游历过美丽的宫殿,我总是怀念我的家;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天上呼唤,呼唤我回到可爱的家,我可爱的家。”

画外音:

坤勇后来下南洋去勤工俭学,抗战爆发后他回大陆参加新四军军乐队,牺牲在皖南事变。

第七集小荷尖尖

批纸一刀又一刀,寄去唐山给我娘;

我娘心疼不敢收,滚落目屎湿会融。

————引自《锦歌,男女对唱》

寂静的深夜,刘陈月秀在昏暗的蜡烛光下读着夫君的来信:

“鉴于山票发行,南洋诸位股东颇为担心。他们提出要求,重要的一条即‘回文付款’,详解其义乃国内先解款,海外侨胞见到回文方才支付现金,而后南洋头盘局支付国内二盘局。倘若如此运作,则揽汇与结汇,华侨与侨眷两方放心,也对海外局的竞争形成支持,不知贤妻可否承受此举压力。”

阿月想不通,自家人为何设置这些条例。她起身漫步走下楼来。老三媳妇刚从厨房转身出来,一看她神情就上前问:

“嫂子什么事情不开心?”

“坤耀哥要我们根据信件垫付外汇,根据侨眷的回文才汇款过来,好像对大家不信任。”她想了想接着又说: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来垫付?”

“国外华侨看到代付的回文,自然愿意通过我们的金沙侨批寄银信。坤耀伯实在聪明。”老三媳妇的看法不一样。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刘陈月秀点点头。她又回到楼上给源叔与厦门黄华周写信。希望在资金周转方面给予支持。其中三个信封的抬头为:厦门华侨银行、厦门中南银行、厦门中国银行。老三媳妇上来问为什么没有汇丰、安达、渣打?阿月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能让我国人的血汗钱流入外国人的口袋。”

又是深夜,阿月读源叔来信:

“海外近日乡亲当中有纷纷传言,坤理已经抛弃糟糠之妻,在厦门成‘花花公子’;坤才沉溺管弦靡靡之音,终日不知国情乡情,堕落为‘鲈鳗公子’,仅剩启五,里外帮忙跑腿接力,堪当重任;如此任其发展,恐误国误民之阿斗再世也……;阿月当选择时机迁移厦门,一来可以走匪,二则让这些青年人到厦门参观我华侨前辈的报国壮举,该多多学习如何建水库、造海堤、画公园、办图书馆、办大学等正务,尊重劳动,利用好时机与金钱,也不枉我等一辈子的辛劳啊……治国,齐家,平天下。”

老三、老四听了直冒冷汗,老五在一旁偷偷地笑。

数日之后,黄华周带着印刷好的山票亲自来到安海。

春天里的五里桥静悄悄,整理得清清楚楚的阿月带着老三、老四的媳妇前来小码头迎接黄华周。

黄华周乘小火轮过来。快到岸的时候他换掉了白色的西装,收起文明棍。他从随身带的藤箱里拿出一条长衫换好,他想与乡下的人情风俗尽量融合。他又照了照小镜子,然后从容地走过火轮的小跳板。这次到安海来,他的心里有朦朦胧胧说不出的感觉。

一上岸,他看见阿月和老三媳妇几个青年人远远站在柳树下,她们都抿着嘴笑。黄华周不由上下打量自己,却没有找到不得体的地方。

一路上,黄华周走在前头,阿月妯娌在后。他们说说笑笑,当然领路人才侧目了。应该说,这已经达到了当时社会容忍年轻人感情行为的极限了。

进了金沙侨批馆,黄华周拿出山票的印刷样品,阿月与小叔子们围了过来。

这是一张折叠成两页的厚纸,封面印的是金沙侨批局的字号,翻开里面是正文,留下空格供填写,封底印吴有如风格的人物绣像,一男一女作羞态,背后杨柳春风。这图画碰巧像极了今天一路上回来的情景,害得阿月几分心跳。

“华周哥,这两人是谁?”老五好奇地问。

“泉州的陈三与潮州的五娘。他们跟你与你媳妇的干系一样。”黄华周回答。

店内一大伙人哄堂大笑,老五小夫妻有些生气。小心翼翼的黄华周象说书人,不紧不慢地解释:

“《陈三五娘》这出戏不但在国内很有名气,在国外也一样。只要闽南华侨到过的地方,很多人都会唱。”

“唱的什么名堂啊?”老三媳妇也好奇问。

“泉州府的陈三送哥嫂经过潮州,爱上了当地的五娘小姐,但天不敬人意,五娘早已订婚,许配给一个凶悍的坏人。陈三先生化装成一个磨镜的师傅,潜入五娘家求爱。虽然,他被官府抓了,但是终究还是放了出来……”黄华周也奇怪自己性格内向,本来有点结巴,今天怎么讲得这么顺溜。听故事的小妯娌不免都羞红了脸,又很喜欢听他继续往下讲。

“说书的考证,陈三就是你们这一带的真的有其人。”黄继续。

“有情人终成眷属。”识字不多的老四媳妇文绉绉又结巴巴地感慨。

“嫂子的宫尺谱唱本《陈三五娘》可就是这位先生与小姐?”老五媳妇小声问阿月。

阿月默默点头。

“那可是唱戏的事情。前些天晋江海边的一个媳妇偷男人被发现,全村人把她绑起来,用石头给活活给砸死了……”老三媳妇很惋惜地说。

“乡下的封建势力这么凶狠,真是令人难以相信。”黄华周虽然有些心虚,但是愤愤不平。他观察刘陈月秀,阿月却非常坦然,她仔细把这张山票读了几遍说:

“只要侨眷会喜欢,我看,我们就用它。”

白天,一位侨眷阿婆在批馆求代书侨信。坤才很认真地写。

“讲伊听,再不寄钱,房子起一半会麻烦哦。”老太婆唠叨着说。

“建屋款项已所剩无几……”坤才一边写,一边朗读。

“讲伊听,孩子十六岁了,该去城里读书。去集美中学或泉州培元,他们该拿个主意。”老太婆一脸骄傲的神色。

“你儿成年,拟离家到附近府城读书,所去学府……”坤才念念有词。

“讲伊听,好像没话说了。”老太婆突然停下来。

“要不,再象上次讲一讲野花?”坤才问道。

“什么野花?”老太婆机警地反问。

“路边的野花不能采,虽然……”坤才支支吾吾地解释。

“不用不用,他已经老头子一个,不比你们少年家。漂亮的番婆不要他了。”老太婆大声喊起来。坤才赶忙假装没有听见,拿起侨批封龙飞凤舞读官话:

“南洋实力坡,源顺街……”

黄华周办完事情却没有马上就走。他留下来几天,一则观察金沙侨批局是否正常运转,二者就是“泡妞”了。

这天上午店里的人很多,老五却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躲起来。过不了一会儿,进来了一位披金戴银的老太太。她落落大方走到坤才面前,从头到脚地打量他一番,然后摇摇头。

“阿婶,你找谁?”坤才起身让座。

“我找一个孩子,刚才我在街道上遇到他。”老太太回答。

“一个孩子什么事情?”刘坤才搞不清楚又问。

“他已经做了我儿子。”老太太微笑着说。

“你儿子?”坤才诧异。

这个时候,阿月也下来了。她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几个店员拉来几张椅子。阿月仔细问番客婶的儿子长得啥摸样,年龄多大。这个老太太不慌不忙地说:

“我这个儿子大约十四、五岁,是你们侨批馆的派送员。他到我家送了两三次的信,嘴巴很甜。我刚好只有三个女儿,一直想要有个儿子,也就认他当干儿子。这可爱的孩子也拿了零花钱。不想今天我到街上遇到他,他却假装不认识,扭头就跑啊……”

“把老五叫出来!”

店员进去将老五请出来,他表情非常的尴尬。倒是番客婶一点也不计较,还拉他靠在自己身边。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既然老五认了干妈,就应该礼数照来。”月秀说道。

坤勇、坤才赶紧屋里拿出布料与点心,刘家兄弟、妯娌认亲好不热闹。老太太将东西收下,转身跟阿月说:

“这孩子的生活费、零花钱都由我包了。以后,他讨老婆我也会承担地。”

等到一场欢喜结束,黄华周将老五拉到身边问:

“你到底认了几个干妈?”

“只有九个。”老五有点害怕地回答,坤勇、坤才十分地生气。

“你怎么这样贱?嫂子就是你的妈,俗语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阿月将你拉扯长大,你怎么一点也不长进?”坤勇大声地呵斥。

阿月送老太太出门回来,叹息一声。

春雨绵绵。

黄华周带着阿月去安海的“天一”批局谈业务。

一进门,他们闻到了一股油香味,几个人扛着面粉进进出出。他们到河边的后门一看,一排排的竹床上晒着许多油炸过后的面条。老板很高兴地请他们坐下喝茶。

“你不做生意,生产面条?”阿月问。

“我们天一局是天下第一局。海内外有几十个分局,我这里最小,所以兼营其他了。”老板回答。

“你这样油炸,面条就不会坏?”黄华周惊奇地问。

“我努力试验罢了。厦门局开始做五金生意了。如果政府政策下来,我们这样的侨批局不知道还能生存多久。”老板实实在在地回答。

“你怎么会对面条发生兴趣?”阿月问。

老板实在地讲起故事:“我天一局的老板叫郭有品,他在下南洋当水客的时候遇到了海难。当时身上没有食品,只有花生米,于是,他每天数着花生米度日子,总算遇到好人获救。后来,他很长时间一直做三和面,当做干粮。如今世界上罐头产品很多,我们还不会做,总局老板有奖,让我们实验即溶面,成功者有奖。

如果实验成功,我们要到上海的博览会推销,相信会有很大的市场。”

“为何必须转行?”阿月又问。

“从前清政府是游牧民族,不懂得经济,尤其不懂得票据。现在国民政府懂得汇兑厉害,孔祥熙到南方搞邮政储蓄汇兑了。倘若不是海内外的乡下没有邮政机关,侨眷寄信与寄钱必须依靠我们,可能我等早就得关门了。从水客时代,到汇兑信局时代,到如今的银行操作,金融业已经变得非常专业化。以后可能没有信汇,都是电汇了。”老板微笑着说。

回来之后,阿月召开了家庭会议,黄华周在门外旁听。

“大家都知道,源叔与坤耀来过了几次信。要我们做大事业,不能当寄生虫。现在我已经下决心。我和坤勇、坤才去厦门,以后坤勇该去南洋学做生意,如果非得学习音乐,要他大哥许可才行。

坤才要去上大学。学厦门的那个林语堂,读上海的圣约翰大学,或者福州的协和大学也可以,学完之后回来办银行,把这个侨批馆、汇兑信局办成一个朴素的小银行。”

老三老四老五媳妇顿时哭成泪人儿。

“我怎么办?”老五尖声问。

“你留下来经营这个侨批局,等到不需要这个经营点的时候,会让你到厦门来会合。信义是我们侨批业的生命。我们这个行业完全依靠海外华侨、侨眷对我们的信赖。既然认了干妈,你就该做她的好儿子。千万不可以见钱忘义,甚至坑蒙拐骗。老五你必须对天对列祖列宗发誓……”

老五无奈之下,跪在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发毒誓。

画外音:由于国际经济形势的发展,侨批业开始跳跃性地变化,厦门的侨批局已经都演变为股份制的侨资银行。三盘局除了邮件与汇款的派送业务没有多大的业务空间。春雨蒙蒙的一天上午。阿月与几位小叔子坐着小火轮,离开安海前往厦门。

当火轮走到半路,他们发现“天一”、“源兴”、“骆协成”、“王顺兴”等侨批局的经理或老板碰巧就在同一条船上。王顺兴的老板很年轻很洋气,刚从美国回来。他告诉其他同行:

“我不是去厦门提钱,我们不爱钱。我是去追鼓浪屿上头的小六指这个土匪。我请了十二个留美同学在王宫建造了一栋楼房,里面的洗澡设备全国一流。欢迎你们有空来乡下玩!我原来打算在家里搞一个风力发电站,不想这个家伙派来了一群土匪,大大方方地挑走了所有机件与零配件,听说就安装在鼓浪屿上面,我要亲自去看一看。”

水客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议论这件事情。

第八集鹭江两岸

画外音:

自年到年,这段时间被经济历史学者称之为党国的“黄金十年”,由于国民政府掌握了海关的自主权,同时币制进行了改革,使用法币代替银元,相对以前的混乱社会有了一段稳定,城市经济得到了发展;闽南的南洋华侨利用两次世界大战空隙,帝国主义无暇过问与控制殖民地,纷纷回来厦门搞投资建设。

又是一个美丽的黄昏,厦门水仙宫码头挤满了来接客人的各方人士。

黄华周白色西装革履提着拐杖在等待阿月诸人,谦虚的刘坤理也在身边。凑巧的是,不一会儿,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来了一个穿军装带勤务兵的人也来接人。他的身后,站着一排四个香艳的女子。他是昔日的匪王小六指。

黄华周与坤理一见,急忙走一边闪开。等到阿月一行人下船,他们就迎上去接行李。

“可知你们乘坐‘万成源’,或‘二十五万’?”刘坤理打招呼。

刚下船的阿月与众人不解。

“如今很多侨批局已经买船建设家乡。‘万成源’也是一家厦门的侨批局,‘二十五万’是晋江深沪的另一家侨批局买的。”刘坤理露出羡慕的神情。

同船的水客们等小六指带着他的客人离开,有好事者指着对岸的鼓浪屿:

“那里怎么多了一个大风扇?”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鼓浪屿的吕宋路上多出了一个巨大的风扇。

“那是我从美国采购回来的发电设备,小六指用到他自家的别墅了。”王顺兴侨批局的青年人愤愤不平又很无奈地说。

“你的发电设备倒也成了故乡之梦的一道风景了。”其他同船水客劝说与安慰他。

阿月到了金沙客栈,发现招牌又变了,这回“批信局”代替了从前的“汇兑信局”。

坤理解释说,业界已经统一换执照。为了区别国内私营的“民信局”,凡经营侨批的执照改称“批信局”。可是,用闽南语来读,就变成信信局了。

过了几天,厦门银信业公会来通知开会,阿月在店里与坤理互相谦让。后来,还是阿月去参加了。

会议就在一座烂尾的大楼里召开,长衫马褂与穿西装者参差不齐,喝茶与倒咖啡的走来走去。旧式打扮的阿月乖乖地坐在远远的角落里,她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些初级金融家,以及言谈举止。

“我们上个月到上海去举办大型展销会,我们的鸡蓉面非常畅销。订货量很大啊!”天一局的经理在那里大声嚷嚷。

“我们局做的海堤已经有六段了!”一个老头也吹牛。

“哪个局啊?”有人问。

“李氏钱庄”老头回答:“我们老板的钞票都放在山洞里,多得没地方放啦。”

“敬请大家来我们中国银行办汇兑业务。”一位西装革履的银行家,操着客家口音插进来谈话。一时大家立即安静,也纷纷主动打招呼:

“张经理光临,我等荣幸啊!”

“我行已经在香港、实力、马拉加、抿里拉开设办事处。我们国家实力为后盾,准备金充足,保证诸位发财。华侨银行也很不错,对华侨与侨眷都很负责任。你们要小心哦,有的汇兑局滥发山票,很容易出问题啊。”斯斯文文的张经理突然口齿清晰地小声说了一句。

“山票很容易出问题啊!”他又重复一遍。

众人皆惊。

阿月趁大家没有注意,从边门溜了。

回到店里,伙计递上了源叔的来信:

“阿月甥女及坤理诸人:

目前海外经济形势不稳,殖民地政府要求华人华侨使用英文账簿,奈何我等不熟悉洋码洋文,生意很不方便。因此殖民地与我等侨民的诉讼已经开始。海外谋生的乡亲已经大多在鼓浪屿购置房产,有的是公司制的,吾亦拜托黄氏乡亲在鼓浪屿内厝澳买了一小别墅。你们在厦可以去办公或居住。金沙批局的闲散资金,你们可抽取百分三的公益金,兼做其它的小投资,以期养家糊口,生活一切还需勤俭节约为重。”

第二天,阿月带着阿璇、坤理等人坐小舢板来到了鼓浪屿,他们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找到了源叔的别墅,环境优雅静谧,温馨可人,当他们坐在圆形的大露台上喝酸梅汤,众人与阿月不由感叹:

“这真的就是两地故乡之梦啊。”

街上走着的印度阿三和零星的外国人。坤理还很好奇地问:

“这里到底有多少外国人?”

“没有几个大鼻子。在鼓浪屿生活着的多数是籍民,也就是加入了外国籍的华人华侨。更多是来自印尼、新加坡、越南、缅甸、菲律宾等殖民地的华侨,因为做生意,他们经常回来这里办理各种事务。”阿璇回答。她接着说:

“鼓浪屿的政府叫做工部局,台湾的林尔嘉是华董之一,目前我们华人正在想办法不断地掺沙子,慢慢地接过鼓浪屿的权利。”

“小六指也在这里?”阿月问。

“他抢劫了太多华侨的财产,娶了四房姨太,自称是规划设计师搞投资。但是,他在这里暂时不敢杀人放火。”阿璇回答。

他们在鼓浪屿的日光岩下面照相留念。阿璇邀请阿月去思明戏院看她演出。

他们当天又乘小船回金沙侨批局。鹭江月影,海上清风,让年轻人都陶醉了。

第二个晚上,阿月在黄华周的陪伴下,来到思明戏院看阿璇演出。

休息的时候,阿璇在灯光的映照下特别的靓丽。几折戏下来,众人齐声叫好。阿月到后台去看她,献花的真不少。穷苦的阿璇也发财了。

有一个老头在旁边也不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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